我有一个仕途上的朋友,因为受贿被判了刑,在狱中感到无聊就看书写文章,后来竟写上了瘾,不断有佳作发表,出狱后竟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借此东山再起,他却看淡名利,卖了城里的房子,到偏僻的乡下定居,种点小菜,养点小鸡小鸭,然后专心写作。面对人们的疑惑,他说,他爱上了孤独。 他说在监狱里他感受到了失去自由的痛苦,但同时获得了一份心灵的宁静。在那段忏悔的时光里,他的思想得以净化。最初的孤独是可怕的,可是时间久了,他发现,孤独是他自己给自己酿的美酒。 法国的萨米耶·德梅斯特写过一本书——《在自己房间里的旅行》,他在写这本书时还是一位年轻的贵族军官,因为年少气盛去私斗,被判禁足42天。军令、屋墙虽然可以禁锢身体的移动,却无法禁止心灵的旅行。他把这段日子看作是一次美妙的旅行,在为期42天的禁足生活里,他写下了42篇随感。在小小的房间里,凡目所能及便心有所动,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极有意义的心灵旅行,他在文学、艺术、哲学、医学、生命意义等诸多领域进行了广泛的探索,那些在孤独中产生的智慧,被记录成文字后,竟弥足珍贵。这次小小的旅行,让他原本麻木的思想变得敏锐,让原本狂妄自大的他变得谦卑自抑,让原本郁闷不堪的禁足,脱胎成了一场轻松而富有哲理的心灵探索。 由此可见,人都有一个更好的“自我”,那个“自我”要在独处时才能被自己窥见,才能被自己寻找回来。对于有时机发现“自我”的人,在孤独中行走,在孤独中思索将是人生中非常美妙的一种体验。可是我们大多数人面对被禁足这样的郁闷事,十有八九都会感到烦躁不安,一心想逃离出去。其实倘若能换种心情去对待,像那个监狱里的朋友和萨米耶·德梅斯特一样,能渐渐习惯孤独,安心在里面读书、思考、写作或者借用别的有意义的事情来驱赶寂寞烦闷,可能最后也会像他们一样在孤独中品出一份诗意和禅意来。其实细细想来,有时孤独寂寞不一定是坏事,极有可能是创造另一种全新生活的契机,会让你静下心去思考更多深层次的问题。 蒙田、梭罗、法顶禅师……古今中外,一个个思想巨匠,哪一个不是把孤独当作亲密伴侣? 近日闲读《丰子恺文集》,文集里收集了他大量的日记书信,有一段文字读后久久萦绕心间: “上午有课,下午无事。与三儿到圩买冬笋煮之,复加以蛋,甚美。饮三花酒二杯,吃饭三碗。” 大概可算文集里最短的一篇。虽短,但我欢喜这一篇。私下猜想,那日丰子恺先生心情一定甚好,只冬笋,加些蛋,便成美食。有美食,添酒小酌,酒后,饭三碗。虽已无法追寻当年他因何事而欣喜,但能料想彼时的他心境纯美,超然万物,兴许那日并无闲事挂心头,亦无病痛缠于身吧! 日记书信里有诸多细碎的家长里短、生老病死等记录,从中可窥见丰子恺那几年的生活并不轻松。那几年刚好遇战事频发,工作忙碌,加之足病牙病、感冒肺病屡屡光顾于他,妻子儿女又多病多灾,再加经济窘迫,需时常向友人借钱聊以度日……如若跟我们这个和平年代出生的人相比,实不能相提并论。 在那样的烽火年代,尽管物质匮乏、身体欠佳,可丰子恺先生终日能达观面对,几乎日日不忘记录生活点滴,工作之余还坚持看书、画画、写散文,想来,已是相当不易。他在《病中作》一诗中记到:“岁晚命运恶,病肺又病足。日夜卧病榻,食面或食粥。切勿诉苦闷,寂寞便是福。”在他眼里,寂寞是上天赐予人的清福,若是一个人能守得住寂寞,寂寞便会开花,这是寂寞予人最大的回报。 雪小禅说:“更多时候,孤独的人都养着一只精神的孔雀,独自在自己的精神花园里散步。”那些身陷孤独而不感寂寞和无聊的人,他们一定有着强大的精神在支撑着自己,才使自己在最孤寂的时候也不凋落,在身处绝境时内心依然坚定着一份执著的信念。因为他们向往在孤独中完成一次涅槃,变成那只最美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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