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四川从1937年起,先后有300万川军开赴抗日前线,死伤64万,参战人数之多、牺牲之惨烈,居全国之首。公众不太知道的是,在此前约100年,也有数千名川军开赴鸦片战争前线作战。
1840年6月,第一次鸦片战争正式爆发,清廷先后从内陆各省如广西、湖南、湖北、云南、贵州、四川、甘肃、陕西、河北、河南、安徽、江西、黑龙江、察哈尔、吉林等省全国动员调兵,赴广东、浙江、江苏前线作战。
据记载,战争爆发半年后,12月26日,清廷“令湖南、贵州两省各备兵丁一千名,四川省备兵二千名听候调遣”。这是调遣川军的第一道准备命令。12月30日,清廷即令四川总督宝兴“于四川省派兵二千名”出川赴广东备战。
清廷下达这道命令时,两广总督琦善与英国副全权代表义律还在广东谈判,这时离虎门之战还有几天时间,说明清廷已经知道战争恐怕不可避免。而英军也不满谈判进展,义律决定先下手为强,于1841年1月7日,出动陆海军攻占虎门的第一重门户——沙角、大角炮台,发起虎门之战。
(舟山鸦片纪念馆展出的抗英侵略史,图片源自网络)
而此前一天,1月6日的“上谕”命令,厦门、福州两处鸦片贸易和银钱往来不必再谈,对方送来的书信不准再接收,也不准派人向对方交涉。现在已经调动湖南、四川、贵州三地兵士一起赶赴广东,听候调遣。同一天,还有上谕说,四川有二千名兵士在张青云(陕西富平人)带领下,正在迅速分赴广东,听候琦善调遣。
1月30日,清廷再次发布命令,加派河北、四川、贵州三省兵士各一千名,迅赴广东接应。1月31日,单独给四川总督宝兴下令说,现在粤东征剿英国人,恐怕兵力不足以调遣,令宝兴在四川省再派兵一千名,迅速赶赴广东。
3月12日,又下令说,因为想起张必禄曾经担任提督,带兵剿办过川夷,如果这次赴广东作战的兵士已经启程,令宝兴通知张必禄马上随同赴粤,如已全数离开四川,也叫他赶快赴广东军营听候调遣。
3月15日,清廷又下令调四川提督齐慎带兵赴广东,主要是想起齐慎久经沙场,特任命为参赞大臣,酌带川兵数百名,赶快赶往广东,会同剿办,毋稍迟延。
至此川军赴粤抗英的动员工作基本完成。前后调遣的川军陆续出川,员额为4000多人。
川军初到广东,对水上作战不太熟悉,但仍积极参加了战斗。“三月晦日” 这天(注:查万年历,当年为闰三月,似应为1841年4月20日),总兵张青云带领兵士在西宁炮台设伏,英军见炮台守御空虚,就从船上下来了数百人,登上岸边。这时埋伏的川军冲出,英军撤退,来不及登上船,两军交战。史载英军“无存者”,似有夸大。
又据载,义律深夜听见进攻喊杀声,不知兵士在哪里,调遣不及,匆忙逃走,被一艘小舢板送到英军军舰上。四川和湖南的士兵探听到义律住所所在,包围起来而不知道义律已经逃走了,蜂拥而入后,搜查不到义律,辨不清里面的人是英国人还是美国人,结果误伤了几个美国人。这段记载也颇可疑。
5月30日,在张必禄率领下,川军配合广东义勇,参加了石门守卫战。据参战者讲述,此前张必禄就在石门发放火药,令广东义勇备战。当日英军在唐夏乡(今广州白云区棠下村)等处焚掠,义勇们见到一个英军头领手拿红旗,挂着护心铜镜。大家都说,这是英军的先锋霞毕,于是有义勇冲上去将其击倒并枭首,另一个义勇也斩了一名手执红旗的英军头领和其他英军十余名,并声称“有首级尸体可验”。不过据英方记载,先锋霞毕战后又“功”封爵士。
川军还参加过广东方面哪些战斗,记载甚少。而鸦片战争中,中西方的记载差异很大,很多学者有精细考证,证明中方在战果方面的记载或汇报往往有夸大,本文不及详述。
广东方面很快因奕山的投降而停战,四川、湖南、云南诸省清军次第撤回本省。而战火继续往北烧到福建和浙江。
1841年10月6日,英军占领福建厦门后,又攻陷浙江定海,清廷再次慌乱起来,调集各省军队赴浙江作战。四川也接到了赴浙江参战的命令。
10月26日,四川总督宝兴接到命令,要求迅速在四川建昌(今四川凉山)、松潘(今四川阿坝)两镇挑选精兵,省内驻军有可调用者,再行挑选,凑足2000名开赴浙江。不仅派兵,还征调大批四川军官赴浙江,其中包括游击张富川、李嘉猷;都司许超、梁有才;守备伍玉琳、张定川、颜朝斌;千总郑心广、王国英、李超、刘炳、熊翥飞;把总彭友泉、朱玮南、刘天培。还特令宝兴马上催促这些军官带上精壮亲信劲兵十数名,速赴浙江军营听候差委。
11月15日,由于江苏海口需要兵力防守,清廷又下令立刻将调赴浙江的河南、湖北、四川官兵调往江苏,沿长江布防。
到1842年1月16日,川军前锋1100多人赶了80天的路,终于抵达浙江,与募集的丁勇一起,分次开往绍兴的曹娥江作战。四川总督宝兴2月3日接到命令,派遣顺庆营(今四川南充)游击张富川等,外加松潘镇总兵恒裕管带兵丁2000名及下属和亲信劲兵,赶赴浙江听候作战调遣。
从上面这些记载,可见川军抵达浙江之后,立即负起了作战任务。此时清廷把在广东作战的四川提督齐慎调到浙江,齐慎到浙江后,川军早已抵达曹娥江前线准备战斗。此时扬波将军、在杭州督管抗英的奕经制定了一个六路进攻,两路策应,夺取宁波和镇海的作战计划,但事前准备不充分,属轻举妄动。1842年3月8日开始战斗。川军的作战任务是夺回宁波。3月10日,贵州的总兵段永福带领四川官兵屯兵及河北的勇壮大队抵达宁波西门,因见城边火起,又听见城内有喊杀声,于是四川屯兵争先恐后,奋勇爬城,攻进城门。进城之后,发现城内街道狭窄,两边尽是高楼,英军士兵从楼上抛下火球,射下火箭,四川屯兵无处躲避,战斗到天明,只得退出。
在慈溪和上虞方向,川军也参加了战斗。不过,奕经和齐慎给朝廷的战果报告水分较大,不赘述。
在整个浙江抗英战争中,牺牲的四川将领有:守备王国英、总兵谢朝恩,大小金川的少数民族首领阿本穰、哈克里。其中王国英是被俘之后不屈服而被杀害的,阿本穰、哈克里则在攻城作战中牺牲。
史载,王国英系四川崇庆县人,被派赴浙江参战,在宁波之战中,王国英挑选了百余名敢死队员夜袭宁波,抵达城濠时中了埋伏,身负重伤被俘,英国人佩服其忠诚勇敢,把他关在衙署里给他医治伤口,并多方劝他投降,但是王国英叫骂不绝,最后被杀害。
在葛云飞的传记中,提到了阿本穰牺牲于宁波城内的作战。他率领着土司兵攻进城后,不幸踩中地雷身亡。哈克里在攻夺宁波招宝山时,像猿猴一样爬上去,抢入山顶的威远城,英舰则从北仑金鸡山很快开过来,用炮仰射,哈克里抵挡不住,只好退却,后来也死难。宁波士民感念其功劳,将二人列入祠堂纪念。
而谢朝恩本欲调整布防以加强陆路防守的建议未被上级采纳,结果自己防守的炮台果不其然,被英军从陆路抄袭,加之没有后援,一筹莫展,蹈海自尽。
《清史稿》中也记载了一名贪生怕死的川军将领,这就是防守招宝山、提督职位的余步云(四川广安人)。1840年英军攻占定海(次年2月放弃),余步云从福建调到浙江,后任提督,驻守镇海,兼管定海防务。1841年英军再犯定海,余步云拒绝支援,致使定海总兵葛云飞等三总兵战死,定海再次失陷。英军接着进犯镇海,余步云镇守招宝山,不许士兵开炮,要求江苏巡抚署理两江总督的裕谦向英军求和,裕谦不答应。余步云丢弃炮台逃走,镇海失守。余步云退至宁波,反诬裕谦溃逃。宁波失守后,又退到上虞。1842年初奕经出兵收复浙东三城。余步云不敢与英军作战,逃避慈溪。5月,余步云被押至北京,拟斩监候。1843年,道光帝批复,处斩弃市。当然,余氏后人未必同意这种对先祖的评价。
浙江方面战事未了,战火又烧到了江苏。上海吴淞口失陷后,英军开始向南京进攻,这时在外的川军又陆续调到江苏去作战。
首先被调的是参赞大臣四川提督齐慎。1842年7月13日,齐慎到达镇江,负责在城外防守。7月17日,战斗开始,双方开始炮击,怎奈当日风大潮涨,江面宽阔,清军的炮弹根本打不到英军,而清军的所有护炮土墩一半被英军击毁,守护炮台的士兵无处藏身。7月22日,英军攻占镇江。
7月26日,清廷下令四川候补都司张必禄速赴江苏,交钦差大臣广州将军奕英,两江总督牛鉴差遣委用。等到他赶到江苏时,战争已经结束。
战争期间,也有一些四川人的八卦史料。在钦差大臣伊里布驻扎苏州时,下令有能耐的人可以登上英舰,如果说服他们退兵,可以得到奖赏。据称有一名四川资阳籍奇人谢继超(传系谢朝恩的远房侄子)自告奋勇而去。船上枪炮森严,但谢继超毫无惧色,入见英军首领璞鼎查,再三抗议辩论,并约定到广东佛山镇议定商税,之后便挂帆而归。璞鼎查见其器宇轩昂,于是以名酒,洋脯款待,谢继超饮啖自如,毫无惧色。据说谢继超后来在广西做官,参与过与太平军的作战,上海小刀会起义时,与7个人进上海城劝降起义首领刘丽川,结果随他进城劝降的7人,在谈判破裂后被绑缚斩首。
战争结束了,参战川军是如何回到四川的呢?据奕经、齐慎汇报称,河南、陕、甘、四川各处壮勇,距原籍较远,在各地打仗的时候,都能够奋勇出力,现在要把他们遣散回去,但沿途并无口粮供应,也缺乏旅费,可能导致他们滋生事端。现据浙江军需总局复议,这些勇壮自离营之日起,每口酌给半月口粮,并在每个驿站发给制钱一百文,以资助他们返回原籍。
如果不细加分析,这简直就是一场闹剧式的战争。
首先是全国调兵,但每省调兵的人数却只有数千人乃至数百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军、整师、整团调动。茅海建先生认为,“清军不是一支纯粹的国防军,而是同时兼有警察、内卫部队、国防军三种职能”。清廷虽然有80万常备军,但清军的最重要最大量的日常任务,是维持地方治安,保持政治秩序,士兵是几名、十几名、几十名,最多数百名驻扎在市镇要冲。大规模的抽调必定造成某些地方治安和政治弹压力量的真空,它一定是这里抽调一点,那里抽调一点,甚至不惜从最遥远的甘肃调兵,组成队伍,开赴前线。各路队伍之间没有磨合和协调,犹如乌合之众,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其次是对英军的战斗力完全没有无知,这点从专门在四川的建昌和松潘调兵就可看出。建昌和松潘是四川的少数民族(也就是上谕中所说的“川夷”)地区,在清朝统治者眼里,英国人是“英夷”,大概跟四川的“川夷”差不多,以强悍的少数民族对付强悍的侵略者,“以夷制夷”,胜算应该更大。此外,在显属谎报的记载中,说英军的先锋霞毕佩戴“护心铜镜”,也是在老戏曲旧小说熏陶下对异族的中国式想象。
再次,英军虽然远道而来,但清军更是疲于奔命。本来兵贵神速,但是四川的清军赴广东作战,路上需要大约两个月才能赶到前线,到浙江更需要80天时间。广东战事稍息,川军回撤,路上接到命令,又赶往浙江。而据史料,英军即使从印度赶到中国,也不过三四十天左右。这个仗是没办法打的。
再次是毫无后勤可言。战事结束,川军等各省清军撤回原籍,只能采取临时措施,启程时只能携带 15天口粮,每个驿站发给100文制钱,后勤保障没什么制度性安排,这样的军队面对英军,不失败是不可能的。
研究鸦片战争为什么会失败的论著可谓汗牛充栋。从川军出川抗英这个地方性视角来看,照样可以发现失败是必然的。其所暴露的问题也说明,老大帝国要转身,实在太难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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