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有暴风雪

大姑娘

小袁是晚报“目击现场”栏目的记者，由于他敢于涉及敏感话题，还常常通过舆论压力帮助基层解决实际问题，所以在读者中很有影响力。

一个周末的下午，小袁的手机突然响了，有人提供线索说，许家坳小学教室刚塌，而且出了人命。没等小袁再问，对方就把电话挂了，不过那沙哑的声音，小袁猜测这人八成是许家坳小学的许校长。小袁心里猛地一沉，快速下楼，跳上采访车就往许家坳赶。

说起许家坳小学，小袁印象很深。三个月前，他们那个面黄肌瘦的许校长带着全体村民的联名信，亲自来晚报找小袁，反映学校危房情况，请求派人去采访报道一下，说是前不久邻村小学校舍倒塌，就是在小袁的跟踪报道下，漂亮的新校舍没多久就建成了。后来小袁写的专题采访报道刊登了，可问题却并没有像许校长希望的那样立刻得到解决，于是许校长又跑来找小袁，小袁只好给他解释，他已经去他们乡里了解过了，乡里答复说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这个校舍毕竟只是有可能出事，还没出人命，就得再往后排排。许校长悻悻地离开后，小袁感叹了一阵，后来工作一忙，也就渐渐把这事儿给忘了，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

一个小时后，小袁把车开到了许家坳。一下车，他就愣住了：校舍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可奇怪的是，围观的人都神情轻松，不像是出人命的样子。

一见小袁来了，分管教育的吴乡长赶紧迎上来，握住他的手说：“袁记者的消息好快啊，这房子本来准备最近就拆除的，不料这么快就倒塌了。还好今天是星期天，没造成人员伤亡……”

旁边的人也道：“是啊，是啊，后果不算严重，学期快结束了，影响不太大，万幸哪！”

小袁和吴乡长打过几次交道，熟了，所以这会儿见了也不需要什么客套，不过听他们说没有伤亡，就着急了，赶紧说：“不对，我接到电话，说出了人命，你们不知道？”

吴乡长听了这话脸色就变了：“谁？谁说出人命了？”

小袁说：“听声音，好像是许校长。”

吴乡长立刻朝四周大声喊：“许校长到了吗？老许！许青石！”

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声，吴乡长火了：“出了事就躲着不出来，什么态度！”

听说出了人命，那不就是说屋下有人被压着了？大伙神情立刻紧张起来。从现场看，四个教室的门都上了锁，只有中间那个教室门开着，如果压了人，应该就在那个教室里。果然，天擦黑的时候，在那间教室的大梁边，挖出了一个人。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是：那人竟就是许校长！

许校长死了，现场的气氛立刻凝重起来。砸死了人，责任升了级，那帮乡领导们的脸也变了色。吴乡长铁青着脸质问道：“怎么回事？大星期天的，你们许校长干吗往教室里跑？”

有人推测说：“许校长有个习惯，每天清早、中午和下晚都要把教室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险情。他家离学校远，星期天一般不来，可能最近天气不好，他担心出事，所以来查看。幸亏今天下午屋子倒了，要是明天上课时出事，后果真不堪设想啊！”

这么说，许校长是在检查危房时死亡的？吴乡长心事重重地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小袁觉得这个解释挺合情理，可让他疑惑不解的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打电话提供线索的就应该另有其人，可那声音听起来的确是许校长，这又怎么解释呢？

小袁困惑地拿出手机，调出当时的那个电话号码，其他老师证实，这个号码正是许家坳小学办公室的，而且为了控制电话费，这部可以打长途的电话平时是锁着的，钥匙只有许校长有。

小袁想了想，又问学校里有没有人说话声音和许校长很像？大家都肯定地说没有，许校长有严重的咽喉炎和鼻炎，说话声音很特别。

小袁再查了来电时间，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教室是什么时候倒塌的？”

“四点十分！”在场的一个老师很肯定地说，“我家就在学校边上，四点十分电视剧刚刚开始播，我就听见‘轰’的一声响，不会错的。”

这下小袁可吃惊了，他手机上显示的来电时间是三点五十分！这怎么可能？许校长难道提前二十分钟就预感房子要倒塌，并且还自己进教室去送死？

这天天上正下着雪，并且越下越大，闻讯赶来的老师和附近的村民们群情激动，纷纷要向吴乡长讨说法，吴乡长极力劝说，不希望把事态搞大。

僵持到最后，大家都把眼光投向小袁。小袁知道自己这时候一定不能冲动，于是大声说：“乡亲们，请你们相信政府，一定会妥善处理好一切问题，尽快重建校园的！我也表个态，你们小学的事，我一定会跟踪报道，直到所有的问题全部解决为止。大家冷静一下，早点让许校长入土为安吧！”

大伙儿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几个村民大声叫道：“好！就听袁记者的！不过再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这事儿年前一定得有个说法，不然大家都过不好年！”

人群渐渐散去，吴乡长开始组织善后处理工作。在回省城的路上，小袁心里有说不出的沉重和茫然，他决心要把事实真相弄清楚。

隔了一天，小袁打算再去许家坳进一步了解情况，正要出发，传达室给他送来一封信。拆开一看，他的心像是被撕碎了一般，泪水潸然而下。

这信是许校长写的，全文如下：

袁记者：

你好！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是个正直、敬业、有良知的好记者，为我们学校已经尽了全力，我很感激你！我知道，你们记者写文章要用事实说话，可是，我请求你为我暂时隐瞒一个真相——我并不是因公死亡，学校的房子是我故意弄倒的。

因为很多时候，只有等悲剧发生了，问题才能迅速得以解决。可是我们学校有两百多个学生，一旦出事，代价太大了！我天天胆战心惊，夜里做噩梦，梦见上课时房子突然塌下来，娃子们都被压在下面，醒来后冷汗一身。

刚才，我听天气预报说，明天有暴风雪，而且会连续好几天，我怕这场风雪会给娃子们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就自己导演了这场悲剧。我知道，只要撞倒那根支撑大梁的柱子，教室就一定会倒；只有彻底让它倒了，新教室才能赶快建起来。

前不久我被查出患了肺癌，反正是死，死不足惜，可如果不能让娃子们彻底脱离危险，我死不瞑目。现在，我也算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了。

那个提供线索的电话是我打的。我病得很重，已经没了力气，估计打过电话后，自己要撞倒那根柱子，得花一点时间，这里的漏洞，相信细心的你一定会发现。所以，我特地写下这封信，让你释怀。

马上就要过年了，各级领导都怕出乱子，这正是解决问题的好时机，希望修建新校舍的款子，过年前能到位。一旦到位，请你立刻公开真相，领导有领导的难处，我不能拖累他们，更不想让他们为这样的事故担责任，拜托你了。

许青石绝笔

读完这封信，小袁心如刀绞，他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记者，也算“资深”了，见过的事儿不算少，可这一刻，他却震撼不已。

当他又一次赶到许家坳小学时，现场已经清理干净，吴乡长正在现场办公，他对小袁说：“乡里已经把修建新校舍的款拨给学校了，天一放晴马上就开工；许校长是因公殉职，该给的补偿乡里都会给的；县里已经给我处分了……”

想起许校长的嘱托，小袁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把事情真相公布出来了，于是他声音颤抖着说：“吴乡长，事故的真正原因……”

吴乡长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哽咽着说：“袁记者，明天要安葬许校长了，大家都想请你来参加葬礼，行吗？”

小袁点点头，他正想继续开口，没想吴乡长对他道出的一番话，让他目瞪口呆：“袁记者，有些话你能不说吗？其实后来在清理现场的时候，我们已经看出了破绽。许校长身边有一把大锤，那根腐烂的支柱上，留下了明显的锤击痕迹……我觉得现在这样处理挺好，许校长的确是英雄，发生现在这样的事，的确是我的责任，我惭愧啊！”

望着吴乡长恳切的面容，这一刻，小袁觉得这个事件已经不需要再报道了，就让一切静悄悄地过去吧！